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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的瓦片

(一)

第一次见到瓦片,并不是发生在北京,而是在自家的阳台上——

“起床啦!快点儿,飞机要晚点了!”妈妈在我脸上又揪又掐,直至我的眼睛隙开一条缝。

“还早嘛。”我晃晃脑袋,正要倒向枕头,又被妈妈逮住:“不早啦!你还去不去北京呐?”话还没说完,我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从床上跳起,风风火火地开始穿衣洗漱。

牙刷和着泡沫潦草地在嘴里打转。咦?不对,窗台外似乎有双黑眼睛,我机械地停下刷牙,慢慢转过身,却什么也没看见。是眼花了吗?我走出门来到阳台,兰草的长叶儿还是随风晃动,麻雀仍在电线上下窜上跳,除了——地上不知从哪里掉下了一块有了裂纹的老瓦片。

“瓦片怎么可能有眼睛呢?”我暗笑。突然,斑驳的瓦片下传出与地面摩擦的声音,紧接着,青黑色的瓦面上出现了两个亮晶晶的黑点,闪烁个不停,那是——眼睛!

“啊!”我尖叫起来,又赶忙用手捂住嘴巴,往屋里张望,还好爸妈都没发现。而这时,瓦片已经摇摇摆摆地立了起来,黑色的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我身上打转。”嗯,刚才是你在看我吗?“我脱口而出,问完又觉得好笑,瓦片又不会说话啊。瓦片的眼睛停止了转动,眨巴几下,竟然从身上冒出了声音:

”对啊。“

我又尖叫了起来,一连退后好几步:“你,你,你会说话?“”小姑娘,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好不好?我本来就会说话嘛。“瓦片慢条斯理地回答。我微微镇定地问:”那你这个小东西,为什么会到我家来呢?“”小东西?“它说话有很重的鼻音,带着浓浓的京味儿,“我可是民国的老瓦片儿呢!“说完,瓦片又狡黠地笑了笑,随时有碎裂可能的身子也兴奋地晃个不停,“我来你这儿,当然是带你去北京玩了!对,是时候该走啦。”“什么?!”我惊叫,正要反驳,却突然觉着一股巨大的吸力,家中的阳台在飞速扭曲,然后,便站在了一弯湖水边。

“你怎么能……“我不由自主止住了质问,被身边的山水瓦楼吸住了。“怎么样?北京不错吧。“瓦片很得意,”我们在颐和园的昆明湖边呢。“昆明湖光滑而透亮地呈现在眼前,点点阳光极富节奏地在湖面跳跃,远处的十七孔桥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,白色石头微露出圆润饱和的色泽,和湖中倒影连成一体,如同天神用的玉纺锤。瓦片见我痴痴地不说话,眯起眼偷笑着:”走啦,小朋友,我们还要逛其他地方呢,像你这么磨蹭,一个月都看不完!“说罢,瓦片又蹦跳着向前走了。

我站在几近六十米高的佛香阁阁顶,颤抖却又无比敬仰地喊出一个字:“哇————“瓦片的不屑声从旁边传来:”哼,没见过大世面!“一会儿,它又耍起了老资格,”你不知道,这个佛香阁,始建于乾隆年间,后来被毁,光绪时又重建的呢……“我环顾四周:身前,是能望到边的昆明湖水,和层层叠叠错落着的精美黄色琉璃瓦屋顶;身后,是高耸的楼阁,朱红色的立柱,繁复绚丽的屋梁花纹,还有黑底金字的牌匾”云外天香“,它们的宏观和精致都让我着迷。“多美啊。”瓦片惬意地眯起眼,在落日的阳光下微晃脑袋,泛动青光。良久,我和它才在暮色中走出佛香阁,在湖边长廊上睡去。

在瓦片的响亮的呼噜声中,我朦胧地对自己说:“北京,真好……”

(二)

“瓦片,醒醒!我们还没逛完呢,瓦片!”我抓着瓦片使劲摇晃它,终于,它便骂骂咧咧地睁开眼:“我说你这个丫头,怎么那么不爱惜老古董呢?你是要把我的身子骨掰碎才罢休是吧?不懂事儿!”它虽呲牙咧嘴骂得厉害,可眼中依然笑盈盈的,“唉,算了,不跟你计较,咱们今天先去德和园。”它刚说完,又是一股吸力,我们就站在了一个三层大戏台子前。

“到了?怎么是个戏园子啊。“

”对,德和园,就是专为慈禧太后看戏修建的,我们前面是戏台,后面就是慈禧看戏的大殿——颐乐殿。“

我一点点走近戏台,望着那三层雍华的阁楼,想象出慈禧太后来看戏时的热闹场面——

演员们戴凤冠,着华袍,从底层的天井“从天而降“,咿咿呀呀地唱,引得叫好声一片。铜锣鼓声又倏地变响变快,一群”妖魔们“从地井窜出,张牙舞爪地扑向”神仙“,伴随”神鬼“间的打斗,婉转的唱腔立刻变得高亢。只见刀马旦一个翻身横扫,一群”鬼怪“便四处窜逃,戏台下的水井又不失时机地引水上台。东西两廊上的王公官员一个劲儿鼓掌叫好,慈禧坐在宝座上,被后妃公主福晋们夸得直乐,又看了如此好的戏,高叫着给戏子们多拿些赏钱……

我正沉浸在这非凡的画面中时,瓦片又闹腾起来:“丫头,看够了吗?咱还得去另一个好地方呢!“一刹那间,我们便站在了一个三重顶的圆殿下,一块蓝底金字镶有金边的牌匾清晰的显现出来:祈年殿。

“祈年殿”我默念着这三个字,”就是天坛吗?“

“不,但它是天坛的主体部分”瓦片颇自得地说,还冲我眨眨眼。

我绕着祈年殿转圈,仔细观察它。蓝色琉璃瓦整齐地铺在金顶上,从下至上层层收进,似乎有直插云霄的气势。28根红柱,镶金边的红窗,以红蓝条纹为底而彩绘的龙和凤,还有承载大殿的6米高的白石雕栏所环绕的三层汉白玉圆台,远观是顶天立地的气势,近看又有奢华精美的细腻,让瓦片和我同时赞叹:太漂亮了!

又一个夜晚降临了,我和瓦片坐在祈年殿的玉台阶上。瓦片忽然挺起平常总弯着的腰板,一蹦跳到我跟前,踌躇着小声说:“丫头,今晚我就要送你回去了。”我一惊,竟说不出话来。

瓦片的眼睛里亮晶晶的,它接着说:“你的爸爸妈妈在担心啊!况且,咱们的北京之旅也差不多了,对吗?”

“对。”我艰难地回答。

然后,我们都静默了,都等着对方先提出分别,终于,我小声地说:“那么——,再见。”带着无可奈何的忧伤。

“再见。”瓦片的声音很苍老,很笃定。

又是一阵扭曲,我知道:我回来了。

睁开眼,妈妈正拼了命地叫我起床,“你还去不去北京啊?”又是这句话。一切都是梦吗,可为什么在我脑中这么清晰呢?我又不假思索地翻身起床,又风风火火地洗漱刷牙。因为我知道:

瓦片那双小小的、滴溜溜转的黑眼睛,正在窗台边瞅我呢。

它一定等我开启北京之行等得不耐烦了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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