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闯关东的一家人

一、闯关东要有点手艺

民国年间,时局动荡不定,很多山东人为了混口饱饭,纷纷流入东北闯荡。“闯关东”可不是(件)容易的事,你得有两下子,有点过人之处,光凭着傻力气,是很难在那里站住脚的。

话说有一个叫关秀的人,因为家里穷,又赶上大旱,日子实在没法过了,也跟着一群同伴到了东北。

关秀人如其名,长得很秀气,一向不言不语,没事就爱摆弄自己背包里的东西,大家都觉得带着他是个累赘,这么瘦瘦弱弱的一个人,到了东北能干什么呢?

到了东北,大家都去找活干,同伴们都长得五大三粗,找的都是些在码头上扛麻袋、下炭井挖煤、到林场里扛木头的力气活儿,而那个面目清秀的关秀呢,却亮出了一招不曾向人显露的绝活,那就是锔大缸。

干锔工这一行的人,说得好听一点叫锔匠,说得土一点,就叫“箍漏子”,那可是个精细的手艺活儿,破碎的瓷器到他们手里,只须几个铁锔子,就能让它恢复如初,这关秀背包里装着的,就是些锔大缸的工具。关秀能在几分钟内把一个破碗锔起来,看着美观不说,还滴水不漏。谁家没个破盆子破碗?有了这门手艺,还愁没饭吃吗?大家都对关秀羡慕得不得了。

关秀凭着锔活的手艺,在异地他乡的东北混了下来。他走乡串户,每到一处,老百姓都会把他围起来。 这一日,关秀到了一个小镇上,在那里又摆开了锔大缸的摊子,不长时间,关秀面前就摆满了活,忙得他不可开交。关秀很高兴,打算多呆两天,不行就在这里落个户得了。

关秀紧巴巴地干了三天,这天,他干着干着,突然觉着面前有个身影挡住了光线。关秀抬起头来一看,就见眼前多了一个彪形大汉,那大汉昂着头,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,手里两个铁珠子不停地滚动着,眼睛半睁半闭。关秀一看这人,就知不是个善茬子,再看那些主顾,早就躲得远远的了。

关秀忙停下手里的活,站起来向大汉抱拳拱手,说:“这位大哥,我光顾着干活了,不知你驾到。看样子,你是找小弟有事吧?”

大汉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,说:“找你当然有事了,是好事,给你找活来了!”

彪形大汉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手帕,打开来,里面包着几片小茶壶的碎瓷片。

这瓷是难得一见的好瓷,而这瓷碎得也是难得一见,瓷片都弯弯曲曲的,九曲回肠一般。要想把这个茶壶准确地拼凑起来都很难,更别说是锔起来再用了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,是有人故意把茶壶摆弄成这样的。

二、碎壶绝锔

关秀这时想起件事来,他听姥姥说过,江湖上有一种“撑壶法”,就是用小锤子轻轻地敲打茶壶,既不能敲坏,又不能留下痕迹。被敲打后的茶壶,表面还是完好的,其实已经有了暗璺,已是一把残壶了。然后再在壶里面装满高粱粒子,用热水一泡,闷在茶壶里。等不长时间,那高粱粒一膨胀,就听到茶壶在“咔咔”地响,过不了半天,茶壶就碎成这样了。

能懂得用这个办法把茶壶撑坏的,一定不是泛泛之辈,应该是锔工方面的能手。关秀心里明镜似的,这个彪形大汉来锔东西是假,实际上就是故意出难题,来为难他的。自己一个“箍漏子”,刚到这里,又能惹着谁呢?关秀向那个大汉双手一拱,说:“大哥,小弟初到贵地,不懂这里的规矩,有冒犯处还请放小弟一马。”

彪形大汉却大手一摆,说:“你这是说的哪里话?我就是来找你干活的,咱远日无冤近日无仇,咋谈得上‘冒犯’二字呢?怎么,你还嫌钱咬手呀!”

看来这彪形大汉不是个一般找茬的,关秀想了想,客客气气地又对那大汉说:“这位大哥,你这茶壶锔起来有些麻烦。这是景德镇细瓷,要用金钢钻、金锔子才行,寻常的铁锔子见水生锈,泡不了几年茶就会锈断。这茶壶如要锔好了,只怕要花几十个大洋,那样太不划算了。”说完,从兜里拿出几块大洋,“小弟这里有几个钱,不成敬意,你就拿去买一把新壶吧。”

彪形大汉闻听此言,两眼一瞪,说:“你什么意思?看不起我呀,难道我连把茶壶都买不起?就锔这把壶了!我家老爷子用这茶壶几十年了,离不开了,他说过,不管多少钱,只要能锔好就行。”说着,拿出几十块大洋来,在手里一掂,发出“哗哗”的响声,摆在关秀面前。那些在一旁看热闹的,都发出啧啧声,这声音里既有稀奇,又有担心。稀奇是为那个大汉稀奇:为了一个破茶壶,竟肯出几十个大洋来锔;担心是为关秀担心:这钱虽多,关秀能拿得起来拿不起来,那还得两说着。

此时关秀心里也有了数,看来这个大汉不是为了钱,真是存心来找茬的,如果自己锔好了,那还好说;如果锔不好,大汉接下来就会砸自己的摊子,把自己轰出镇子。他又扫了一眼碎壶,心里有了底,于是胸有成竹地对大汉说:“大哥,这活我接了,但你要先等一会儿。我们祖上有规矩,这不是寻常活儿,做之前先得拜过祖宗,有祖宗保佑,这活才能干得顺利。”

彪形大汉没吱声,看来他真没想到关秀能接这活。

关秀不慌不忙地从行李里拿出个红色包裹,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,但看形状,绝不是祖宗牌位。关秀上了一炷香,跪在地上,朝那东西拜了三拜,嘴里不知说了些什么。

大汉有些不耐烦了,催促说:“怎么这么麻烦呀?要拜快拜,家里老爷子还等着喝茶呢。”

关秀拜完后,才起来说:“大哥,你看好了,在烧完这炷香之前,我一定能把活干好,如果香燃完后活还没干好,砸摊子砸人,随你的便。”说着,关秀坐下来,拿出了金钢钻和金锔子,就干起来了。这下大家可开了眼界,看来人家这才要露绝活了,以前锔个盆子锔个碗,就跟闹着玩儿似的。

只见关秀把那些茶壶的碎片放在手里,另一只手快速地晃了几晃,碎片就拼成了一个完整的茶壶,还原得丝毫不差。等把茶壶固定好后,关秀就施展开了绝技,那动作,快得让人眼花缭乱,大家眼睛都看花了,也没看清他的手法,只听得一些细碎清脆的声音,不多时,一个完整的茶壶就捧在关秀手里了。锔好的壶身完美光滑,茬口之间合得一丝不差,一点也找不出破碎过的痕迹。金锔子摆得也工整,从外面看金光闪闪,煞是好看。彪形大汉在一旁看得嘴都合不上了。整个过程也就半盏茶工夫,再看那炷香,才袅袅地烧了一半。

关秀将锔好的茶壶交到彪形大汉手里,说:“大哥,不是我卖弄,锔这样的碎瓷,讲究的就是一个‘快’字。现在正是喝午茶的时候,沏壶上好的龙井,可消暑提神,开通六窍,请快拿回去让老爷子使用,莫要耽误。”大汉早就涨红了脸,接过茶壶,二话没说,钻进人群里消失了。

三、破碗刘家

那个大汉一走,关秀也松了一口气,这时才有人对关秀说,他是惹着“破碗刘家”了,刚才那个彪形大汉就是“破碗刘家”的打手——展标。

关秀问,“破碗刘家”是怎么回事,(?)大家对他说,其实在关秀没来之前,镇上已有了锔大缸的,那就是“破碗刘家”。

“破碗刘家”的神龛里不供神仙不供祖宗,只供着半拉破碗,就是现在他们成了大财主,神龛上也还是供着那半拉破碗,所以就得了个“破碗刘家”的称号。“破碗刘家”的锔活绝技是祖传的,方圆几百里独一份,他们靠这手艺发了财,买房子置地,成了当地数得着的富户。“破碗刘家”虽然从此不在外面干锔活的营生了,却把手艺传给了别人,不过这手艺可不白传,学手艺的人每月要向“破碗刘家”交拜师费,“破碗刘家”坐收其成。这样,那些用“破碗刘家” 手艺挣钱的,锔东西的价钱自然就提高了。老百姓一文钱都拿着当命看,不是坏了太贵重的东西,都舍不得拿出去锔。关秀一来,价格明显比他们便宜,买卖自然就多,可这也堵了镇上手艺人的活路,他们能不急吗?这当然也牵扯到“破碗刘家”的利益,所以那个大汉展标就来砸他的摊子……

关秀这才明白,自己无意中竟得罪了这么多人,他决定明天就走人,离开这里,有手艺什么地方混不了一碗饭呀?俗话说,“强龙压不过地头蛇”,何况他关秀也不是什么强龙,那个展标只是一条“菜花蛇”,更凶狠的“五步蛇”还没出现呢。

关秀干完了手里的活,匆匆收了摊,在客栈里住了一宿,第二天一早就收拾行李,准备走人,可他一开门就发现,想走也走不了了。

关秀的房门口站着一个人,把整个门挡了个严实,就是昨天那个彪形大汉展标。

展标这回见了关秀,却客气多了,先施了一礼,才说:“ 关先生,昨天小人多有得罪,还望见谅。我是奉主人之命,来请先生去刘府一趟的。”

关秀心里一寒,难道我昨天那活没做好,“破碗刘家”又要来找茬?最后他心一横:去就去,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,大不了把这条命扔在关东。

“破碗刘家”果然是大富之家,那阔气的院落,在这个小镇很难找到几处。展标默不做声地在前头带路,穿过庭院时,院子里趴着一条狗,那狗体形奇大,关秀进来时,它正伸着舌头喘气,关秀从它身边走过,它就从鼻子里发出不友好的呜呜声,差点把关秀吓没了魂。展标也没喝止那狗,只是默默地往前走着,好在那狗也没敢扑上来。

等关秀进了正堂,刚才看见那条狗的惊悸还未过去,却又被屋里的一件东西吓了一跳,脊梁骨咝咝地直往外冒凉气。

“破碗刘家”的正堂里静得吓人,关秀一进去就看到他昨天锔的那把茶壶,那茶壶正在房梁上用一根细丝悬着,而在茶壶的正下方,悬空摆着一张宣纸。大家都知道,宣纸是纸中最薄的,如果有一滴水从壶里漏下来,打在纸上,都会把那张宣纸打个窟窿。

关秀看后吸了口凉气,只要那壶有一丝缝隙,就会把自己的手艺砸了!好在那张宣纸现在还完好无损,关秀这才稍稍把心放下了。

主人并不在屋里,关秀就先四处留神看了一下,只见正堂高高的桌案上,香烟缭绕,神龛里面果然放着半拉破碗。关秀见这半拉破碗也没什么特别之处,为什么‘破碗刘家’拿它当宝供着?正想着,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,有人来了,关秀忙抬眼去看。

四、隔空锔物

在关秀的想象中,“破碗刘家”的主人,应该是个既沉稳又老谋深算的老人,而关秀见到的,竟是个英俊潇洒的年轻男子。那男子一见到关秀,就赞赏地拍了两下掌,说:“ 关先生的手艺鬼斧神工,让在下大开眼界。这把茶壶都在房梁上悬了一夜了,竟没漏一滴水,就是我们‘破碗刘家’来做,也未必能如此呀!”

关秀谨慎地说:“先生抬举我了,我只是个小小的‘箍漏子’,凭着祖传的一点手艺混口饭吃。敢问先生怎么称呼?”

对方一笑,自我介绍,说他叫刘义重,是“破碗刘家”的少主人,接着又问关秀:“不知关先生来自哪里?”

关秀说:“我是从山东章丘来的,到宝地来讨口饭吃。”

刘义重摆了下手,说:“先生可别这么说,你的锔活手艺,天下罕见,莫说是混口饭吃,就是混份家业也行呀。”他一转话题,接着说,“我这里有个活干不了,还要烦劳先生再显一下身手。”

关秀心里有数,他就知道“破碗刘家”不会轻易放过他,看来“同行是冤家”这句话不假呀,“破碗刘家”不把他逼出个好歹来怎肯甘休?

正想着,刚才院子里那条狗被牵了进来,关秀本来就怕狗,见狗到屋里来了,顿时吓得倒退了几步。

刘义重安慰关秀:“关先生不要惊慌,这是我的爱犬,你别它看外表凶狠,其实十分听话,没主人的命令,你就是骑在它身上,它也不会动一下。这次麻烦关先生,就是为了这条狗。”说着,刘义重拿出一小块东西来,竟是半颗狗牙:“这条不知好歹的狗,竟把石头当成了骨头,一颗牙嘣成了两半,先生能不能把它给锔起来,让这狗有颗完整的牙?”

什么,给狗锔牙?这真是闻所未闻。干“箍漏子”这行锔的都是死物,盆子碗啥的,到手里就任由自己摆弄了,现在却要锔活物,别说是条狗,就是只兔子,也不会任由你在它嘴上打眼子呀!

刘义重不顾关秀面有难色,还是说:“本来我们‘破碗刘家’也是干锔工这一行的,但实在惭愧,从先生锔的茶壶里,我已看出,唯有先生能胜任此事……”

关秀知道,这时候自己要走是不可能了,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,但他有个条件,他要刘义重用个小铁架子把狗的嘴支开,再把狗的四肢捆起来,让它不能动弹。那条狗比绵羊还老实,任由人把铁架子塞进嘴里,把缺了牙的地方显露出来。

狗嘴支起来后,关秀却不急着下手,反而跟刘义重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,等屋里的人都不把注意力放在狗嘴上时,他突然大叫一声,谁也没看见关秀做了什么动作,只见金光一闪,狗“嗷”的叫了一声……

大家再一看,关秀还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,那半颗狗牙却已经牢牢地安在了狗嘴里,在那颗牙上还有一个细如蚕丝般的锔子。

谁也没看清那半颗牙是怎么锔到狗嘴里的,刘义重却拍手大喊了一声:“隔空锔物!果然是绝活!”

五、刘义重嘴里的故事

刚才那一下子,其实关秀也是走了一步险棋,使出了江湖上失传多年的“隔空锔物”。这门绝技的奇妙之处在于,与所锔之物隔着一段距离,也能把东西锔上。这手绝活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了。

听到刘义重那声喝彩,关秀心里却是一紧: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祖传的“隔空锔物”,看来这刘义重在锔工方面不在自己之下。

不管怎样,关秀已经完成了刘义重的难题,他不敢有片刻停留,起身说:“ 刘先生,现在狗牙已经锔上了,我可以走了吧。”

关秀刚走出几步,刘义重却说:“先生慢走,我还没向先生表示谢意呢!”关秀冷笑了一下,客气了一句:“举手之劳,要说谢意,我哪敢呀?”

可刘义重还是自顾自地说:“要是给你什么东西,那就显得太不尊重你了,我奉送你一个故事吧——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‘破碗刘家’吗?那神龛上供的半拉破碗,是大有来头的。这件事我们刘家从未对外人说过,难道你不想听听吗?”

听了这话,关秀不由得停下了脚步,他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。

刘义重停顿了一下,给关秀说了这半拉碗的故事:

一百多年前,河北有一户姓刘的人家,家里有一套从祖上传下来的锔工绝艺,在当地首屈一指。

手艺传到那代,剩下了一对兄妹,哥哥叫刘振生,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,妹妹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。兄妹俩靠着这锔工手艺,生活得很好。

每天刘振生挑着担子到外面给人锔家什,妹妹就在家里守着。可(有一)这段时间,哥哥手里的活突然少了,腰包也越来越轻。后来哥哥才知道,最近来了个外乡人,很多活都叫他争去了。

一个外乡人竟然跑到这里抢饭碗来了!刘振生知道后很气愤,决定要会一会那个外乡人。而更让他生气的是:妹妹已经有了意中人,不是别人,正是跟他争生意的那个外乡人。刘振生还没去找那个外乡人的晦气,外乡人却提着东西上门来了,他是来提亲的。

刘振生冷笑了两下,对外乡人说:“谁知你的手艺养得了养不了我妹妹?你如果真想娶我妹妹,三天后我考考你,过了关你就是我妹夫;过不了关,哪里来的,你给我滚回哪里去!”

刘振生早就想好了这一石二鸟之计,既叫妹妹死了心,自己以后也少了个竞争对手。

三天后,那个外乡人还真的来了,乡亲们也都知道了这事,围了一院子,大家从戏里见过比武招亲,今天却要见见刘家“试锔嫁妹”了。

刘振生出的第一道考题,是让外乡人锔一个破碗。这看起来没什么难度,可当外乡人坐在小凳子上把破碗固定好后,刘振生却又端来个碗,把碗放在凳子的另一端,那碗里盛满了水,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。刘振生这才说出了考题:要把破碗锔起来,却不能动着凳子另一头上的碗,如果有一滴水流出来,都算是输。

这题出得刁钻:锔碗连打眼子带上锔子,动静都不小,就是再小心,屁股难免会摇动凳子,凳子一晃动,怎么会动不着凳子那头的那碗水呢?

不料,那个外乡人没说什么,拿起工具就锔起了碗。刘振生只用眼角扫了一下,就吓了一跳:外乡人的手法太巧了,屁股就像定在凳子上似的,稳稳当当。别说是流出水来,那碗里的水波都纹丝不动。

第一关没难着外乡人,刘振生一阵脸红,紧接着他又出了第二道难题:还是一个碗。

刘振生让外乡人把碗锔起来,碗外却不能见半点锔子。锔东西不能见锔子,这不是难为人吗?大家都为外乡人捏一把汗,看他怎么办。

外乡人接了活,满有把握地干了起来。乡亲们都看直了眼:外乡人竟然是从里面锔的,并且也没打透眼子,一个个锔子只钉在碗里面,碗外面一点也看不见锔子。这真叫绝活呀!

刘振生看了一会(儿),明白了,他瞪着眼指着妹妹说:“你把咱家的手艺传给他了?”

妹妹在一旁说:“哥,别再难为他了,我们在一起了,不都是一家人吗?”

第三道难题,刘振生拿出来的还是一个碗。

这碗却是个完整的碗,刘振生的题目是:把碗敲破。把碗敲破谁不会呀,关键是看怎么敲。刘振生要求要把碗敲成两半,碗从中间分开,两边一样大小,差一点都不行。这难度就可想而知了,谁能把碗敲成一模一样的两半呀?

那个外乡人从容地把碗拿起来,端详了半天,对刘振生说:“大哥,你说话可要算话呀!”

刘振生说:“男子汉大丈夫,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”

外乡人就举起了锤子,只是轻轻地一敲,只听“当”的一下子,那个碗就成了两半,一模一样的两半,丝毫都不带差的!乡亲们禁不住为外乡人叫起了好,刘振生两个眼珠都要瞪出来了,拿起那两个半拉的碗来比了又比,心想:不可能呀!

外乡人放下工具就给刘振生跪下了,“大舅哥,先受小弟一拜吧!”

刘振生看着眼前这个外乡人妹夫,又看到乡亲们嘲笑的神情,不由又气又羞,他对外乡人说:“好,我刘振生说话算数,我妹妹是你的人了,但我们刘家手艺不能败在你手里。以后我还会找你,这半拉碗就是战书。”说罢,把半拉碗揣到怀里,抬腿就走。

妹妹在门口拦住刘振生,怎奈刘振生正在气头上,一把甩开妹妹,说:“要想让我们兄妹再相见,除非这个碗合在一起!”说罢扭头就走了。

刘振生揣着半拉破碗,离开了家乡,在外面一边当“箍漏子”,一边向各地的锔匠学习手艺,后来他就到了东北,安了家。

一晃十几年过去了,刘振生终于想明白了,那个外乡人是怎么一锤子把碗敲成两半的,但这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现在他最盼望的,是和妹妹团聚!

刘振生又回到了河北家乡找妹妹,可他到了村里就傻眼了,村里早就变了样,一个人他也不认识。一打听才知道,他走后的几年正赶上大旱,村民们都逃荒去了外地,现在的人是几年前才从外地迁过来的。茫茫人海,到哪里去找妹妹呀?他只有怅然而归了。

又过了多少年,刘振生老了,他要把碗合在一起的愿望却更强烈了,他在临死前立下了个规矩,要把那半拉破碗供在神龛里,一年四时烧香供奉,直到找到另半拉碗,合成一个完整的碗为止。所以他们刘家多少年来,一直供奉着那半拉碗。

在外人看来,刘家总拿着那个破碗敝帚自珍,就十分蹊跷,因此,“破碗刘家”的名号这就这样传开了。

六、破碗重合

听了“破碗刘家”的故事,关秀反而不急着走了,他坐了下来,从从容容地说:“既然刘先生给我讲了你家破碗的故事,我也有个故事要奉送给刘先生。”

接着关秀也给刘义重讲了个故事,奇怪的是,那故事里也有半拉破碗:

一百多年前,有个叫刘翠云的少女,看中了一个外地来“箍漏子”,她的婚事遭到了哥哥的反对,哥哥以考外乡人的手艺为由,想把他们拆散。

刘翠云明白,没有她的帮助,外乡人很难过哥哥那一关。

刘翠云先摸清了哥哥的考题,她知道,第二道难题外乡人绝对过不去,就把家里祖传的手艺——“阴锔”传给了外乡人。“阴锔”是把锔子锔在东西里面的一种手艺,这种手艺专门为了锔那些观赏性的东西,锔好了谁也看不出东西是破损过的。祖上有训,手艺不能传给外人,否则就是大逆不道,但现在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。

而第三道难题呢,刘翠云把哥哥要考外乡人的那个碗给偷出来了,让外乡人用“惊瓷儿”的手法把那碗给“惊”了。这“惊瓷儿”也是锔匠门里的绝活,就是用一种巧妙的手法把瓷器给敲一遍,让瓷器有了暗璺,表面却看不出来,而制造暗璺的那个人,到时候只要用同样的劲道和手法敲下去,瓷器就会按着预定的样子裂开。这在锔匠行里算是旁门左道,但既然哥哥出了那样的难题,也只有这么办了。

这些哥哥怎么会知道呢?所以哥哥考外乡人的时候,外乡人很轻易地就过了关。可刘翠云没想到,这让哥哥丢尽了面子,致使他愤而出走。

哥哥走后,刘翠云一直留在家里,盼着哥哥回心转意,盼着那两个半拉的碗能合在一起,可等了几年也没见哥哥回来,村里却发生了旱灾,丈夫对刘翠云说,这里没法过了,还是回他老家去吧。刘翠云只好跟着丈夫,揣着那半拉破碗离开家乡,到章丘安了家,生下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。

许多年后,刘翠云也老得快要入土了,她给后代定下了一个奇怪的规矩:手艺传女不传男。她的手艺让女儿带走,然后再传给外孙女……直到她手里的半拉破碗找到另一半为止。这规矩世世代代传了下来,凡是女的抛头露面在外面做“箍漏子”的,她们的手艺都是从母亲或姥姥手里接过来的。

刘义重听了这个故事,沉思了半晌,才说:“我明白了,我们都是一家人呀,怪不得你有这么多绝技呢!”接着,他又看了关秀几眼,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,说:“难道,你是……”

关秀摘下头上的棉帽,打开头发,果然是个女儿身。她说,自己一个女孩家闯关东多有不便,只好女扮男装了。

关秀说罢,又拿出那个红色包袱来,就是昨天她拜祖宗的那个。她打开包袱,里面没别的,只有半拉破碗。

刘义重呆了半晌,突然倒身便向关秀磕头,关秀忙把刘义重扶起来,问:“你这是为何呀?”

刘义重说:“我们祖上有一条规矩,凡是拿着另外半个破碗来的,都要拜她三拜,因为她是代表我祖奶奶来的呀!”

接下来,就要把刘义重和关秀手里的两个半拉碗合在一起,成为一个完整的碗,这可是他们祖宗一百多年来的心愿呀!

刘义重无比虔诚地向神龛里那半拉碗拜了三拜,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碗取了下来,两个半拉的碗合在一起,竟是严丝合缝!

碗固定下来后,关秀和刘义重就各自展开绝技,一人负责锔一边的碗,只几下工夫,就把碗锔起来了,最后一个锔钉,是两人一起钉上的。

在经历了百年的分离后,碗终于合在了一起!锔后的碗,拿在手里金光闪闪,完整如新。

把碗锔好,刘义重对关秀的语气就亲热了些:“妹子,我们本是一家人,你就是我的亲妹子,以后你可不要到处跑了,这里就是你的家了。”

关秀脸一红,说:“我才不是你亲妹子呢,你差点没把我逼死,在你家里,还不知你又出什么招来难为我呢……”

刘义重嘿嘿一笑,说:“我这也是在考验你的手艺呀,就算认亲礼吧。我向你保证,以后我绝不难为外地人了。现在想来,哪有外乡人本乡人一说呀,真要从祖辈上说起,说不定大家都是一家人呢。”

关秀真的就在“破碗刘家”住了下来。

后来,听从关东回来的人说,关秀和刘义重结了婚,还生了个大胖小子,而那些学了“破碗刘家”手艺的人,也都不再向“破碗刘家”进贡了。以后从山东到关东的,东北人对他们都很热情,说:“我们都是一家人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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