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卖房

暗 标

年前,二杰陪着老爹从北京回到老家湖庄,打算把老房子卖掉。说是老房子,其实也就盖了十年,即便现在,仍是村里数得着的好房。那年,二杰在北京做生意发了财,衣锦还乡,为爹娘盖了这栋两层小楼。可惜小楼建成不久,娘就去世了,爹一个人在小楼里孤零零地过了几年,便被二杰接去了北京。

爷俩回到湖庄后,二杰就透出口风,小楼打算卖三十万。这价格其实挺公道,但问题来了,三十万不是小数,湖庄人大多不富裕,有钱的人又都喜欢去城里买房,谁愿掏三十万在这穷乡僻壤买房呢?

二杰是做大生意的人,他可没时间在老家久待,就打算尽快将房子出手,并不在乎钱多钱少,他对村里人放话说,三十万没人要,那就二十万,二十万没人要,就十万,十万没人要……说到这里,立即就有人接话了,说不必十万,十五万我要了。另一人接着说,我出十六万。

谁都不是傻子,三十多万的房子只卖十几万,多便宜啊。当天晚上,来看房子出价的人挤了一屋。

二杰见状立刻有了主意,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,这房子卖给谁都行,你们互相抬价有伤和气,这样吧,明晚八点,你们想买房子的就带着现钱过来,每人出一个价格,不许再抬价,到时候谁出的价高这房子就归谁。

大家一听,都觉着可行,便一哄而散,连夜寻亲告友,各自筹钱去了。听说第二天上午,镇上的信用社还没开门呢,提钱的人就排起了长队,信用社主任一开门,吓了一跳,以为出了什么岔子,出现挤兑风潮呢。

众人离开后,爹有些担心,疑惑地问二杰:“你让人家自己出价,谁会出高价啊?”

二杰胸有成竹:“这就叫暗标,就跟我们做生意买地皮一样,彼此不知道对方会出什么价,但都怕被别人抢去,谁都会出一个自己能接受的最高价格。所以,不用咱出价,就可以卖出个最高价。”

出 价

第二天晚上,天还没黑呢,有心买房的人就提着钱袋子陆续来了。二杰泡茶递烟,让大家耐心等待,只等八点一到,再开始出价竞标。买家们说说笑笑,表面上气氛相当融洽,但心里都有小九九,谁也不肯把自己要出的价格告诉别人,只能从对方钱袋子的大小来揣摩对方可能出的数目。

将近八点,二杰见没人再来,就给众人发了纸、笔,让大家把价格和名字写在纸上。就在这时,门一开,进来一个老头,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旧提包,是邻居刘春明。二杰爹以为他是来找自己叙旧的,招呼说:“春明,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你,你先喝杯茶,等忙完了咱们再聊。”

刘春明却说:“大哥,我是来买房子的。”

二杰爹一愣:刘春明都快七十了,俩儿子一个在县城、一个在省城安家,他自己孤身一人住在村里。虽说现在住的老房子又破又旧,可他都这个岁数了,儿子们不在身边,一个人有个睡觉的地方就成了,平常都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,居然还要买房子,难道突然发了财?

二杰爹好奇地问:“春明,你买房子干啥啊?替别人买?”

刘春明回答:“不是,我自己住。”

二杰爹越发感觉里面有蹊跷,但对方既然要买,此时也不好细问,就递给他纸笔,让他把价格也写上。

刘春明不会写字,说:“大哥,我口头告诉你吧。我出……”

二杰爹忙打断他:“你别大声说,悄声告诉我就行了。这样,你进里屋跟我说,我替你写下来。”说完,就拉着刘春明进了里屋,关上门,外面的人只听到两人在里面嘀嘀咕咕说着话。

大家把纸条陆续写好,交给了二杰。二杰收齐后,查看一遍,然后敲敲里屋的门:“爹,你们写好了没有?”

爹在里面应声说好了,随即打开门,跟刘春明走了出来。出来后,他问二杰大家都出了多少钱,二杰说最低的十五万,最高的是宋德山出的二十万。

爹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,说这是刘春明出的价,当众展开,上面写着二十二万。

众人惊讶,最沮丧的是宋德山,他不敢相信地问刘春明:“你出二十二万?有这么多钱吗?”

没等刘春明回答,二杰爹拍拍刘春明怀里的提包,说:“刚才我查过了,正好二十二万。”

宋德山看了一下提包,从大小来看,里面的钱比自己的只多不少,虽是不甘心,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。其他人出价比他都低,自然更无话可说,纷纷起身离开。

悔 价

刘春明等大家都走了,急着说:“大哥,我可没出二十二万,我出不起。”

二杰见他不认账,便说:“纸条上明明是二十二万,你想耍赖啊?”

老爹却说:“这是我写的。我写了好几张。”他伸手从兜里又掏出几张纸条,找出其中的一张,递给儿子,“这才是你春明叔能出的价格。”

纸条上只有一个字:六。

二杰打开刘春明带的提包,见里面除了三沓百元大钞,其他一沓一沓的净是些零钞,甚至还有一沓一元的。显然,他凑够这六万也费了不少劲。

出多少钱是买家的自由,这事不能责怪他,二杰只能埋怨老爹:“爹,你怎么回事?是不是不打算卖了?”

不想老爹却点头说是,如果你春明叔同意,我打算把房子租给他。

刘春明和二杰均是一怔。二杰说咱们可是说好了要卖掉的。

老爹说:“我改主意了,想把房子租给春明,直到他不想住了为止。至于租金……”他看了看刘春明,“春明,租金你随便给。一年给个三两千也行,千儿八百也中。你看怎么样?”

刘春明喜出望外,自然一口答应。

二杰一脑门雾水:“爹,这到底是为什么啊?”

老爹叹口气,说:“二杰,你知道你春明叔为什么要买房子吗?刚才在里屋他告诉我,他买房子不是为别的,就是希望他两个儿子带着家人能一起回老家过年,一家团圆。他两个儿子从结婚起,到现在这么多年了,还从没带着媳妇孩子回来过一次年呢。”

二杰一怔:“回家过年?”

老爹点头。

刘春明两个儿子都是考学考出去的,后来一个在县城、一个在省城安家落户,俩儿子倒是想回来陪老爹过年,可儿媳妇们都不愿意。她们也不是不孝顺,可老家就三间小屋,回来根本没地方住。大儿媳妇是护士,喜欢干净,结婚头一年回老家,什么都不习惯,上趟厕所都愁得掉眼泪,打那以后,她就只打发老公回来。

刘春明上岁数后,儿子们也打算把他接到城里养老,轮流到两家住,但刘春明高低不肯,说自己住不惯城市,更搁不下那几亩梨园。其实,他是觉着儿子们在城里打拼都不容易,活得也很累,不想成为孩子们的负担。

无 价

难道仅仅为了让孩子们都回来过年,就要不惜血本买一栋大房子?二杰听老爹介绍完,摇着头表示不理解。

刘春明开口了,说:“二侄子,你说,我家像现在这样,哪还像一家人啊?他们弟兄俩各过各的日子,两三年都见不上一次面,越来越生分啊……我买这房子,不图别的,就是图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大小都能回来,我们一家子能团团圆圆地一起住几天,这样,才算是一家人啊。”

说到这儿,老人有些哽咽了,二杰爹眼眶也有些发红,插话说:“二杰,我是真心知道你春明叔的感受,你娘死后,有两年过年的时候你没回来,大年夜我孤单单的,心里那滋味啊……”

二杰这才明白过来,原来爹是因为这个才帮春明叔的,他想了想,说:“可是,即便住大房子,他们也不一定回来过年吧?”

刘春明蛮有信心地说:“肯定会回来的。房子有了,跟他们住的差不多,我再拉上宽带,我孙子喜欢上网,还安上那个叫什么无线……无线路由器的,我二儿子、二媳妇都喜欢玩手机,我这里什么都不缺,他们凭什么不回来?”

二杰心说那可未必,不过,他不想打击老人的情绪,心里一合计,虽说租金便宜了点儿,但房子终究还是自己的,以后再卖也行,便说:“好吧,咱们签个租房合同吧。”刘春明忙不迭地点头:“好,不过……”他迟疑了一下,难为情地央求说,“二侄子,能不能对外说是我买的?”

二杰打量着刘春明脸上讨好的笑容,不知这老头想玩什么花样。

老爹却一口答应,道:“对外就这么说,刚才人家出二十万我都没卖给他,要是知道是租给你,肯定会戳我脊梁骨的。”

当下,二杰写了个字据,刘春明按上手印后,欢天喜地地走了。

他走后,二杰忍不住埋怨老爹:“爹,你为啥答应他啊?租的非要说买的,他还真说得出口,谁知道他存了什么心眼呢。”

老爹长叹一声:“二杰啊,我了解你春明叔的心思,他其实是怕孩子们知道是租的,不肯回来。”

二杰狐疑地问:“为什么?”

“这房子是租的,那就是别人的房子,他儿子、儿媳妇住着能舒服吗?可如果说是他买的就不同了,那就是自家的,住起来也舒心。再说句不好听的,这房子值三十万啊,或许,有人还会惦记着这点家产,主动要求回来过年呢。”

二杰心中不由一阵酸楚:老人竭尽所有身家,乃至脸面,而这么做,却仅仅就是为了让孩子们能回家。

房子有价,可亲情无价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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