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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是谁生命中的过客

小龙是我认识的最伟大的路痴。

他开了一家小小的酒吧,房子是在南京房价最低的时候买的,没有房租,所以经营起来压力不大。

他和女朋友素素两人经常吵架,有一次劝架兼蹭饭,我跟他俩在一家餐厅吃饭。两个人怒目相对,我埋头苦吃,小龙筷子摔了,气冲冲去上厕所,半小时都没有动静。素素打他的电话,可他的手机就放在饭桌上,去厕所找也不见人。

素素咬牙切齿,认为这个混蛋逃跑了。结果他满头大汗从餐厅大门走进来,大家惊呆了。他小声说,上完厕所想了一会吵架用词,想好以后一股劲往回跑,不知道怎么穿越走廊就到了新华书店,别人指路让他反而越走越远。最后想了一个狠招,打出租车回来。司机一路开又没有听过这家饭店,描绘半天开到了鼓楼,只好再换了一辆车,才回来了。

在新街口吃饭,上个厕所能迷路到鼓楼。

素素气的笑了。

他们经常吵架的原因是,酒吧生意不好,素素觉得不如转手算了,买个房子准备结婚。小龙认为酒吧生意再差,也属于自己的心血,不想卖了。

当时我大四,他们吵的东西离我太遥远,插不进嘴。

吵着吵着,两个人分手了。素素找了个家具商。这是我知道的全部消息。

而小龙依旧守着那家小酒吧。

小龙说:“这混蛋,幸亏我没有跟她聊结婚的事情。这混蛋,留了一堆破烂走了。这混蛋走了反而干净。这混蛋,走的时候掉了几滴眼泪还算有良心。”

我说:“混蛋太难听了。”

小龙沉默了一会说:“这丫头。”说完就哭了,说:“我真想这丫头。”

我那年刚毕业,每天都在那里喝到支离破碎。有一天深夜,我喝高了,他没沾一滴酒,搀扶着我上了他的帕萨特,说到他家陪我喝酒。早晨醒来,车子停在国道边草丛,迎面是块石碑,写着安徽界。

我大惊失色,酒意全无,问他是什么情况。小龙揉揉眼睛说:“上错高速路口了。”我说:“那你下来啊。”他不好意的低着头说:“我下来了,又下错路口了。”

我顿时脑袋一片空白。

小龙说:“我怎么老是找不到路?”

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,说:“没关系。”

小龙说:“我想通了,我自己找不到路,但是素素找到了。她告诉我,以前是爱我的,可爱情会改变,她现在爱那个老男人。我一直愤怒,这不就是变心吗,怎么还理直气壮?现在我想通了,变心这种事情我跟她都不能控制。就算自己努力呼喊,也不能挽救。”

我说:“你没有发现迹象吗?有迹象的时候,就应该缝缝补补。”

小龙摇摇头,突然暴跳:“缝缝有毛用,都过去了,我们还聊这个干吗?总之我想通了,别让我碰到这混蛋!”

我心想这不是你开的头吗!发了会呆,我问:“你身上有多少钱?”他回答有四千。我数数自己有三千,兴致勃勃的说:“我有条妙计,要不咱们就一路开车下去吧,碰到路口就扔硬币,正面往左,反面往右,没心情仍就继续走。”

一天天的,毫无目标。就这样走下去,路过风光无限的油菜田,依山而建的村庄,两边都是水泊的窄窄田道,没有一盏路灯,月光打碎树影的土路,很多次碰见“此路不通”的木牌。

快到大理的时候发动机突然冒起了黑烟,我们不敢再启动了。小龙探口气,说:“正好没钱了,这个车子也该寿终正寝,找个汽修厂能卖多少是多少吧,然后我们买火车票回家。”

最后卖了一千多。拖走前,小龙打开后备箱,呆呆地说:“你看。”我一看,是素素留下的一堆物件:相册、明信片、茶杯、毛毯,甚至还有牙刷。

“砰”的一声,小龙重重盖上后备箱,说,:“拖走吧,我从此不想看到她。”

我迟疑地说:“这些都不要了?”

小龙丢给我一张明信片,说:“我和素素认识的时候,她还在读大学。素素很喜欢这段话,摘抄在明信片上寄给我,说这是她对我的要求。我没做到,送给你吧。”

我随手塞进背包。

拖车拖着一辆废弃的帕萨特和满载的记忆,走了。

小龙在烟尘飞舞的国道边站了很久。

我在想,他是不是故意载着一车记忆,开到能抵达的最远的地方,然后将它们全部抛弃?

回来以后,小龙拼命打理酒吧,酒吧生意开始红火,不用周末,每天都是满客。攒了一年钱重新买了一辆帕萨特,酒吧生意已经非常稳定,就由他的妹妹打理,自己没事就带着狐朋狗友兜风。

夏夜山顶,一起玩的朋友说素素完了。我瞄瞄小龙,他面无表情,就壮胆问详情。朋友说,素素的老公做生意被骗了,几千万的投资估计打水漂了,到处托人摆平这件事。

过了一段时间,我了解到素素的老公破产,银行开始拍卖他们家的房子。

小龙冷笑,活该。

有一天我们经过那家公寓,小龙一脚急刹车,指着前面的一辆缓缓靠边的五系宝马说:“这就是那混蛋老公的车子,大概要被法院拖走了。”

宝马停好,素素下车,很慢很慢地走开。我似乎能听到她哭泣的声音。

小龙扭头说:“安全带。”

我下意识扣好,小龙嘿嘿一笑,大吼一声:“我撞死你这混蛋。”

接着一脚油门,冲向宝马。

两个人没事,气囊弹在脸上。我心中一个声音在咆哮:你这混蛋!你这混蛋!你这混蛋!我要是死了,一定到你酒吧去闹鬼!

行人纷纷围上。我能看到几十米开外的素素吓得脸色惨白。

图一时痛快,小龙只好卖酒吧。

酒吧正好卖掉一百万,七十五万赔给素素。他带着剩下的二十多万,和几个搞音乐的朋友去各个城市开演唱会。据说都是当地文艺范的酒吧,开一场配五千。

分开以后和小龙的联系也少了,偶尔在QQ上简单聊几句。

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,终于憋不住问他:“你撞车就图个一时痛快吗?”

小龙发个酷酷的表情,然后说:“她的那辆车我知道,以当时的折算价,只能卖三十多万。”

我说:“你赔她七十五万,是不是让她好歹能过日子?”

小龙没有立即回复,又发了一个酷酷的表情,半天后说:“可能吧,反正撞得痛快。”

说完就下线了,留下一个灰色的头像。

我突发奇想,从背包里翻出那张明信片,上面写着:

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。如这山涧清晨一般明亮清爽的人,如奔赴古城道路上阳光一般的人,温暖而不炙热,覆盖我所有肌肤。由起点到夜晚,由山野到书房,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。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,贯彻未来,数遍生命的路碑。

我看着窗外下起了雪花。

在外面混不下去了,小龙也回来了,我们突发奇想,想去曾经经营的酒吧看看。

走进酒吧,基本没有客人,就一个姑娘在吧台里熟练的擦酒杯。

小龙停住了脚步。我仔细看看那个姑娘是素素。

素素抬头,微笑着说:“怎么有空来了?”

小龙转身就走,被我拉住。

素素说:“你撞我车的时候,其实我已经分手了。他不肯跟我领结婚证,至于为什么,我都不想问原因。分手后,他给了我一辆开了几年的宝马,我用你赔给我的钱,跟爸妈接了一部分替我买房子的钱,重新把酒吧买回来了。”

素素说:“买回来也一年了,就是没有客人。”

小龙嘴巴一直无声地开开合合,从他的口型看,我能认出是两个字在重复:“混蛋……”

素素放下杯子。眼泪掉下来,说:“我不会做生意,你可不可以娶我?”

小龙背对着素素,身体僵硬,我害怕他冲过去打素素,紧紧抓住他。

小龙点点头。

这是我见过最隆重的点头。一厘米一厘米下去,一厘米一厘米上来,再一厘米一厘米下去,缓慢而坚定。

小龙转过身,满脸是泪,说:“素素你是不是过的很辛苦?我可不可以娶你?”

我知道旁人无法理解。其实一段爱情,是不需要别人理解的。

“我爱你”是三个字,三个字组成最复杂的一句话。

有些人藏在心里,有些人脱口而出。也许有人静静看着你:可不可以等等我,等我幡然醒悟,等我明辨是非,等我说服自己,等我爬上悬崖,等我缝好胸腔来看你。

可是全世界没有人在等。是这样的,一等,雨水将落满单行道,找不到正确的路标。一等,生命将写满错别字,看不出华丽的封面。

全世界都不知道谁在等谁。

而小龙在等素素。

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。这世界有人的爱情如山间清爽的风,有人的爱情如古城温暖的阳光。但没关系,最后是你就好。

由起点到夜晚,由山涧到书房,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。所以小龙点点头。

那,总会有人对你点点头,贯彻未来,数遍生命的公路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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